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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典型及其历史演化

书籍名:《中西美学与文化精神》    作者: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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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节已讲到,西方的典型是由一个三角形组成的。西方文化在其发展中,理想不断变化,三角形之间的关系也随之不断变化,从而作为三角形的整体——典型也不断变化。

一、纯形与古希腊精神



古希腊,人们把理想不仅看成是实体的,而且看成是形式的。毕达哥拉斯以数作为宇宙最终本源和几何学的示范,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柏拉图看来,各种具体事物都有作为其理想标准的理式。柏拉图的理式(idea)基本上可以说是理想和形式的统一。因此,在典型的三因素中,理想和形式重合为一,这就决定了古希腊典型理论的面貌——纯形。(就其自身来说,理想已在形式中,形已不纯,但相对于典型的后来形态而言,说纯形还是比较恰当的)。其典型三角具体如图。因其理想和形式的合一,雕塑成为古希腊艺术的典型代表,《掷铁饼者》、《维纳斯》乃至整个古希腊雕塑,都是形式和理想的完美体现。波里克利特《论法规》中的思想可作为古希腊典型论的思想。不过,用雕塑来说明纯形的典型,最直接,最简单,也最容易。纯形作为一个时代的原则,它应能说明一切艺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亚里士多德成为古希腊典型论的代表。绘画中,有人按现实的样子画,有人按理想的样子画,亚里士多德认为:“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能成为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能成为可信的事更可取……画家所画的人物应比原来的人更美。”[1]整个古希腊绘画和雕塑基本上都是按这一原则进行的。戏剧需要虚构,亚里士多德说:“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写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2]也正因此,戏剧具有了普遍性和哲学意味。这种虚构而更理想是通过一系列规范的形式化而达到的,如悲剧,需要(1)结构的整一,有头有身有尾;(2)行动的整一,由顺境转入逆境;(3)效果的规定,引起恐惧和怜悯……理想、普遍性正体现在规范的形式里,规范的形式本身就包含了理想和普遍性。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卷二里以年龄和境遇为标准把人分为幼年人、成年人、老年人和出身名门者、有钱者、有权者几类,并对每一类型都作了概括,也仍是依照形式即理想的原则进行的。

二、轻形与中世纪精神

中世纪,统一的宇宙被分为两半:尘世和天堂,此岸和彼岸。这个分裂的宇宙为上帝所主宰,上帝是真善美的统一,尘世作为上帝的创造物当然也体现上帝的精神,从而和谐、比例、组织也依然存在于尘世。因此,尘世之美具有二重性,就其作为上帝创造意志的体现来说,它是美的,就其与天堂之美相对而言,它的美是低级的。托马斯·阿奎那说:“各种事物能使人一见而生快感即称为美。”又说:“美的条件有三:第一,完整性或完备性,因为破碎残缺就是丑;第二,适当的匀称与调和;第三,光辉和色彩。”[3]快感属形象,完整、匀称、调和是形式,这都是尘世的美;光辉和色彩则来自天上,是上帝的光辉。天地的二分决定了典型三因素的组合:形象和形式是尘世的,理想是天上的,形象和形式是有形的,可见的,理想则是无形的,非尘世之人的能全见的。形象、形式和理想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这决定了中世纪的典型理论是轻形的(如图)。人们把尘世的感性世界看成是虚幻的,如水中月、镜中花。因此,感性世界的美,形象和形式都是远离最高美(上帝之美)的低级之美。艺术的地位也是很低的。“在马尔岑·卡别尔的百科全书里,提出了七种‘自由艺术’:文法,修辞学,辩证法,音乐,算术,几何学和天文学。这里未曾提到诗与绘画。实质上,诗有时被视为逻辑学或修辞学的附庸。荷兰的工匠歌者都自称为修辞家,因为当时诗仅仅被认为是‘第二流的修辞学’,而由于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不求助形象,人们就不能进行逻辑思考,所以诗有时也作了逻辑学的入门课程。画家经常被划归马匠之列,因为当时的马鞍都是要绘饰的”[4]。总之,艺术和技术一样,“当某一种材料,在鞋匠或者雕刻家的手里,经由熟练合理的加工制造而获得确定的形式时,它就成为美的了”[5]。声音有了节奏和韵律,能使听者想见出理想的数的秩序的统一,它就成为美的了。而这些都是尘世的美,它们的真正意义在于象征性。正像圣·方济各眼中,河里住着三位一体,狮子、公牛和雄鹰身上散发着福音书的气息,蜗牛象征着耶稣基督从棺材里复活一样,中世纪的理论家要人们从艺术形式中感悟到象征意义。中世纪尘世事物之美具有两重性,一是本身的美,一是象征的美。思想家们要人们欣赏的是象征的美,而不是事物之美。奥古斯丁一再告诫人们,不要把眼光停留在事物本身的美上。“如果他把自己的眼光停留在景象本身上,则他的眼睛就坏了,他就会像蝙蝠或者猫头鹰一样,在黑暗里才看得最清楚,在夜里才能飞。以色列的美嗓歌手对待音乐的态度,应成为我们的典范。大卫是个能歌善唱的人,他热爱音乐的和谐,不是出于对快感的一般嗜好,而是出于自己纯粹精神的心理状态,他用和谐这个伟大事物的神秘原型为他的上帝——真正的上帝服务。”[6]重象征轻实体,决定了中世纪典型的轻形特征。

地上最接近上帝的是教会,地上之美等级最高的是教堂。教堂既是地上之美的最高代表,又是象征之美的典范。古希腊艺术以人体雕塑为代表,神的塑像也是人化的,以最美的人表现出来,形式即理想。中世纪艺术以教堂为代表,它精妙的比例、尺寸、造型是服务于象征的。建筑的特性就是以抽象的形式表现观念,抽象加上象征,轻形倾向大大地突现出来。其他艺术:绘画、诗歌、音乐本来或如技术一般的低级,或虽高于技术也仍无高位,但教堂以唱诗班、圣歌、壁画的形式把它们集中起来,为上帝服务;在教堂的神圣氛围里出现,增加了它们的象征意义,使它们与上帝更接近了,提高了它们在美的阶梯上的地位。它们更具有了中世纪的理想性,但同时也更显出了中世纪的“轻形”特征。最明显的是绘画,在古罗马就臻于完备的透视法则在中世纪教堂画中完全消失了。人物多不合正常比例,动作与表情多是呆滞的,显出了人深受肉体之累的时代精神。绘画可以作为中世纪艺术的缩影:是轻形的,又是理想的。

三、典型与近代精神

近代,哥白尼、牛顿把宇宙变为无限展开的宇宙,地球中心说明显的谬误使持此学说的教会也失去了灵光。资本主义的崛起使个人从封建社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弗洛姆说:“自中古时代结束以来的欧美历史,就是个人‘脱颖而出’的历史。”[7]具有丰富个性和自立精神的现代意义的个人是近代的产物。艺术也打破了建筑独尊的局面,绘画、音乐、诗歌、戏剧、小说先后获得重要地位。在展现人的个性的丰富性方面,戏剧、诗歌、小说无疑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近代的典型理论主要围绕着这三门艺术展开。个人是以独立的有个性的方式出现的,然而不管他个性怎样独特,总还是应或显或隐地服从于一种普遍性。因此,如何在突出个性的时候显示其普遍性,如何在显示普遍性的时候突出个性,一句话,如何正确把握个性与普遍性的关系,就成为近代典型理论的核心。

对个性的普遍性的第一次理论把握是类型理论。个性的普遍性被认为是普遍的人性。它在古典主义艺术特别是古典主义戏剧里得到鲜明体现,又由法国理论家布瓦洛给予明晰的理论阐述。布瓦洛认为,有个性的人就是鲜明地拥有某一特点的人,如青年、中年、老年各有个性,英雄、小丑、风流浪子、守财奴、老实人、糊涂蛋亦各有个性,为使人物个性突出,就要始终如一:“你打算创造一个新的人物形象?那么,你那人物要处处符合他自己,从开始直到终场表现得始终如一。”[8]伪君子一言一行莫不虚伪,吝啬人一举一动都显吝啬,也千万不要“使青年像个老者,使老者像个青年”[9]。同时,要突出人性的普遍性也最后落实到类型上,因为类型是一切人中这类特性的集中典型化。类型既是个性,又是共性,是个性和共性的统一。类型是很容易严格地予以形式化的,因此布瓦洛提出了人物塑造的法规,以及与人物塑造的理想要求相一致的三一律等一系列艺术规则。在古典主义美学中,典型的三因素:形象(这里具体为个性)、形式(这里具体为法规)、理想(这里具体为人性,或曰共性)都在类型中统一起来了(如下图)。

把个性类型化就是把个性融于共性,使个性单一化了,这样到最后,个性也就没有了。真正体现出近代个人性的任务主要是由浪漫主义来承担的。为写出独特的个人,浪漫主义不是寻求外在的现实和法则,而是追求内心的表现,他们主要描写主观的情感,情感是没法规范的。奇色异彩从情感中流淌出来,当以情感面对现实之时,不是客观地描绘外在现实的形色,而是抒写外在现实在内心的主观表现,写人对现实的主观感受。情感被诗化了,英国产生了波澜壮阔的浪漫主义诗歌,出现了一批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科勒律治、济慈、雪莱、拜伦……情感是放纵不羁的。浪漫主义提倡天才。天才的特征就是想象,想象不是摹仿,它不摹仿现实,而是自己创造出一个现实。当情感和天才在戏剧和小说中表现出来,造人写物之时,就展示出奇异的环境,离奇的情节,特殊的人物。正因为不受一般法则限制的环境和情节,才使独特的个性得以表现。浪漫主义在典型的三因素中就有了完全不同于古典主义的强调:在形象因素中特别强调个性的刻画,在理想的因素中特别强调一种追求意识。个性形象和理想追求都容不得古典主义的程式化。浮士德把《圣经》里的“泰初有道”译成“泰初有为”,就是以“纵身跳进时代的奔波”之行动来破除法规性的“道”。个性化的理想追求形成了具有近代精神的在个性与普遍性的关系中强调个性的典型理论(如右图)。用歌德的话说,它是从特殊中显出一般,它们在把握特殊时虽然并不想到或指明一般,但在把握住特殊时,同时也就把握住了一般。

浪漫主义的主观、情感、天才具有冲破一切法规束缚的威势,代表了近代精神激情的一面;现实主义则以冷静的观察和实证代表近代精神理性的一面。现实主义非常重视人物的个性,但同样重视个性人物的普遍意义。不过,在现实主义看来,普遍性主要在于社会性,是社会环境造就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形成了他们性格和行为的动机。因此,现实主义强调客观。巴尔扎克说:“法国社会将要作历史家,我只能当它的书记。”[10]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总是先大段大段地细写环境,使你明白人物之所以为此人的根据。和浪漫主义强调情感不一样,现实主义强调理性和分析。巴尔扎克说:他要“编制恶习和德行的清单,搜集情欲的主要事实,刻画性格,选择社会上主要事件,结合几个性质相同的性格的特点揉成典型人物。”[11]由于重客观重理性,在现实主义的典型三因素中,形式法则未被排除,它与环境结合起来形成人物个性和共性之间的一个中介。因此现实主义的典型理论尤其强调个性和共性、特殊和一般的统一,人物和环境的统一(如右图)。

近代的典型理论主要是由现实主义典型论和浪漫主义典型论构成的。

四、变形与现代精神

近代典型理论一般和特殊的统一是建立在宇宙的整体性和总的规律之上的。牛顿、上帝、黑格尔都体现着一种整体性的理论。现代,自爱因斯坦以来,表明无法证明宇宙的整体性。以前认为整体的宇宙,实际上只是文化所认识的宇宙,只是无限宇宙的一部分,而且由此之如此推不出彼也如此。建立在一定实践基础上的理性的有限性暴露出来了。牛顿、上帝、黑格尔的跌落很快波及其他方面。作为整体性的一般消失了,特殊也就无从去与子虚乌有的一般相统一了。作为一般、上帝、绝对理念消失了的直接反映是绘画由焦点透视变为散点透视,音乐由调性音乐变为无调性音乐,小说由全知的叙述者变为与主人公同知甚至少知的叙述者。面对业已消失了的整体,特殊之上没有一个绝对更高者,特殊处于一系列参考系中,随着参考系的变化,它的“性质”和“意义”也不断地变化。这样特殊就表现为一系列的“变形”。

另外有一些人认为,整体性并没有消失,只是不是以我们以前所认为的那种形态存在;上帝也未死亡,只是隐匿起来了。因此在存在者的后面有一个虽不能用逻辑证明但可以感受到的存在,意识的下面有一个无意识实体,它在暗中统治着意识,事物的深处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深层结构,它决定着丰富多样的表层现象。这样,近代特殊与一般的关系就变成了存在与存在者、意识与无意识、表层与深层的关系,这关系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曲折的、隐喻的。它同样以一种变形的方式表现出来。

典型三因素在现代的变化就显示为:以前作为一般或共性的理想现在变为深层结构或者变为德里达似的无结构的阙如(ab‐sence)。深层结构或无结构与形象的联系是以变形的方式进行的。从而形式转为变形,形象也表现为一种变形形象。变形成了现代典型理论的中心(如右图)。这样,不仅现代艺术的典型形象主要为变形形象,如卡夫卡小说、先锋派电影、表现主义音乐、荒诞派戏剧、毕加索绘画所显示出来的形象,就连古典艺术在这一眼光注视之下也显出变形的意蕴,如弗洛伊德对《哈姆雷特》、《蒙娜丽莎》的分析,罗兰·巴尔特对巴尔扎克小说《萨拉辛涅》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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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诗学·诗艺》,101页。

[2]同上书,28页。

[3]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149页。

[4]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学研究室编:《美学译文》第2辑,156~157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5]同上书,157页。

[6]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学研究室编:《美学译文》第2辑,150页。

[7]弗洛姆:《逃避自由》,13~14页,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

[8]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298页。

[9]同上书,302页。

[10]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168页。

[11]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1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