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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充满智慧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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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部分:警世故事

引申话题:神创论、原教旨主义

笃信智慧设计论的人认为,唯有具备高度智慧的力量才能创造出如此纷繁复杂的世界。换言之,它是万物的总设计师。持反对意见的人则认为,由于本质上不可证伪,因此该智慧设计并不符合科学。

大自然的所谓“设计”其实就是一连串的意外。经过残酷的自然选择,只有外表或能力出众的生物才能存活下来——但是看上去,似乎是某种人为的神奇力量在控制一切。

——迈克尔·波伦

1996年,迈克尔·贝希出版了《达尔文的黑匣子》一书。他知道此书必将引发科学界的热烈讨论,因为在书中他毫不留情地抨击进化论,并极力鼓吹用智慧设计论取而代之。但是很可惜,他的主张在两边都站不住脚(和他一起鼓吹该理论的战友也一样),因为他并没有意识到智慧设计论的核心问题出在哪里——关键的一点是:它完全与科学背道而驰。

按照“发现研究所”(该理论的主要幕后推手)的说法,智慧设计论的核心理念可以归结如下:


智慧设计论认为,宇宙和生命的复杂形态只能是某种智慧文明操控的结果,而并非取决于诸如自然选择这类随机的过程。


智慧设计论的头条罪状便是,与其说它是真正的科学理论,倒不如说它公然企图用“科学感”十足的术语,来给特定的宗教信仰(神创论)披上合法的外衣。它甚至连“可证伪”这一判断科学属性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当然,智慧设计论的鼓吹者肯定对此矢口否认。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想把“众神创世”这一谬论包装成科学真理。

围绕智慧设计论有许多争议,而大多数争议都聚焦在其中一点:它到底能不能够被证伪——是否有科学证据能从理论上证明它是错的?如果可以,那么其科学性至少还有望得到承认。如果无法证伪,那么它干脆永远别想迈进科学的殿堂。

智慧设计论的拥趸因此面临着一个两难境地:他们非常渴望能够得到科学界的承认(这也是它能顽强生存到现在的原因),但是又不能容忍科学界用科学数据去推翻(证伪)它。如果允许科学界这么做的话,那就意味着还是得不到科学界的认可。

为了能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我找了一篇来自“发现研究所”的乔纳森·韦尔斯撰写的短文。他写这篇文章是为了反驳弗朗西斯·柯林斯提出的观点。柯林斯是一名遗传学领域的专家,他是进化论的拥护者。他既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同时又激烈反对智慧设计论。韦尔斯写道:


更令人惊讶的是,柯林斯在文中引用了实验数据,并以此来反驳某个他认为完全不科学的理论,因为该理论经不起实际验证。他声称从基因复制的结果看,智慧设计论是错误的。但这又反过来说明,它还是可以被科学证据加以验证的。如果智慧设计论不属于科学范畴,那么他那些所谓的科学证据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能够用这样的证据来予以反驳,那说明智慧设计论是符合科学论断的。柯林斯总不能两头都占吧。


实际上,想要两头都占的是韦尔斯本人才对。他认为,如果确有证据能对此予以反驳,那就说明智慧设计论是可证伪的,同时他拒绝承认智慧设计论已被证伪(这个花招堪称巧妙)已经说明它本身是“伪”科学(确实挺绕的)。这就是他玩的把戏:先假装承认智慧设计论可以被证伪,但始终不允许真正采用科学验证的方式来做出判断。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能证明它站不住脚了。

其实,智慧设计论本身就有好几处漏洞,足以证明它不属于科学范畴。



问题本身有误


从逻辑上说,智慧设计论所基于的二分法本身就是错误的:自然界必然经过了某种智慧力量的“设计”,而进化是一种缺乏控制的随机过程,因此不可能产生如此精妙的设计。于是人们打造了这样的逻辑前提:设计=智慧,进化=随机。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向他人展示自然界中的种种“设计”成果,从而证明这一理论无比正确。

可这么做有一个致命漏洞:它不承认进化也能产生美妙的“设计”,因为进化本身并非一个随机过程。自然选择是一个非随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部分生物依靠它们的遗传特质得以幸存。物种变异和变种的确是随机产生的,生命进化的历史长河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规律,但是自然选择只会挑选那些符合环境要求的进化形态,这一过程绝不是随机进行的。

由此可见,智慧设计论者问错了问题——从科学一方来说,这是个致命的漏洞。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自然界是否存在“设计”,而在于其“设计”的本质是什么。进化是一个自下而上的过程,也就是说,自然界的种种“设计”呈现,以及它们演进到如今的复杂程度,其实都经过了一个看似盲目但绝非随机的变化过程。与此相反,所谓“被某种高级智慧操控”的设计,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逆过程。仿佛世间万物都是造物主预先设计好的,它们的诞生体现了造物主的意志。

为了更好地说明两者的不同,可以举出许多其他类似的情形。进化中的自然界就好比一座从来不进行任何统一规划的城市。在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居民可以完全按照其个人意愿决定做什么及怎样做。而被“智慧”所“设计”的城市则恰恰相反——由某管理委员会、某公司或某个人负责提前规划设计城市的一切。“进化”的城市并不意味着不需要“设计”——哪里是住宅区和商业区,哪里就有道路和公共设施。商店会纷纷在这些地方开业。如果生意不错,它们就会一直存在下去。但是这座城市的发展总体来说是杂乱无章的,存在很多用不到的设施,也可能由于居民纷纷离开或者商店接连倒闭,使得这一片的楼房被白白闲置。城市街道的规划也未必十分合理。但是,经提前统一规划的城市会看上去截然不同——环境更整洁,各方面更能物尽其用,功能定位也更准确。道路铺设经过了精心规划,但是不见得都基于实用的前提。

至于生命究竟是进化而来,还是自上而下被造物主“设计”出来的,这其中的差别就更加明显了。楼房和某个城市区块都可以推倒重来,因此自上而下的设计完全可以放到后面再说。生物系统受到更多的限制。由于是自下而上的进程,进化只能依据现有资源进行。它绝不能无中生有,凭空创造出整套器官或肢体,或者彻底消灭掉那些用不上的解剖构造。

我们应该这么问:自然界的生命是自下而上产生的,还是自上而下被创造出来的?任何对生物学有所了解,并且不带任何偏见的人对此都心中有数。自然界中随处可见自下而上进化的痕迹——从穴居蝾螈已经退化的眼睛,到某些病毒性DNA改变了我们的染色体。不过它们都无法证伪智慧设计论,因为鼓吹它的人都始终不愿意放弃这个错误的问题。



共同的起源


在讨论这类问题的时候,你必须首先明白进化论其实是由几个部分组成的:生物多样性源于漫长进化过程中的分支繁衍现象,进化的特殊机制,以及适用于生命图谱中的某一特定分支的进化轨迹。针对进化论的第一条(进化中的分支繁衍),人们发现了一个重要证据:许多不同物种有很多相似的生物特征。这不但说明它们可能来自同一个祖先,也符合进化论所预言的某物种分支繁衍的谱系。

例如,基因复制技术能够证明,在漫长的进化中,由于生物自身在遗传复制过程出现“失误”,使得某基因又重复拷贝了一份。该物种的后代会因此携带两份相同的基因(正常情况下是一份)。多余的那一份基因完全有可能在随后产生突变。同时,由于原基因仍然能维持原有的遗传功能,多出来的基因拷贝可以进行各种突变尝试。第二份基因也许会偶然带有某种新的功能,能够让原始基因更好地发挥其既定的遗传作用,或者二者协作产生截然不同的功能。

通过检测某个基因的碱基对序列,生物学家能够了解到它与另一个基因组的相互关系,并可以据此绘制出基因演变的路径。当拿着这份基因路径图对照自然界的各个物种时,我们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似乎许多分支物种都来自同一个祖先。能够各自证明分支谱系的证据还有很多。它们非但能各自独立证明,也有一定程度的重叠:来自不同谱系的证据能够一致说明某物种会在何时进化成什么样的后代。

进化论其实完全可以用上述证据来证伪。比如,我们可能会找到与“共同由来学说”(theory  of  common  descent)相悖的基因变异的图谱。假如带着该问题去考量智慧设计论是否可证伪,我们应该问:有可能找到一张能够将之证伪的基因变化图谱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至少我本人并没有看到任何智慧设计论的支持者敢说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证伪。

有时,我们也会听到别人回答说:“这得看情况。”诚如我刚才所提到的,进化论是由好几个部分组成的,共同由来只是其中一个部分。部分主张智慧设计论的人(包括迈克尔·贝希)其实是认同共同由来一说的。他们承认,在漫长的岁月中,生物确实可以通过分支繁衍的方式进行演化。但是他们不同意这是自然选择作用于生物变异产生的结果。他们坚持认为,只有具备高度智慧的造物主才能自上而下地创造这一切。因此,支持“共同由来学说”的证据就无法用来推翻上述版本的智慧设计论了。

也有人根本不相信“共同由来学说”。像支持“年轻地球创造论”的(youngearth  creationists)  的支持者就认为,创造世间万物根本没这么麻烦,造物主才不会花上几百万年的时间让物种慢慢演化,而是“嗖”的一下就让自然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么说有道理吗?“共同由来学说”倒是可以证明,上述理论是错误的。

真的可以证明吗?理论上是的。这也成为韦尔斯等人的借口——既然智慧设计论可以被证伪,那么它就是科学!从实际操作层面来说,这似乎又是做不到的。智慧设计论和神创论都否认存在“共同祖先”。他们一致认为,我们不知道那位无比智慧的“宇宙设计师”采用的是什么标准,只知道它能够随心所欲地创造生命,并且让它们不断产生分支和繁衍后代。“造物主希望它长什么样,它就得看起来什么样。”这类说法恰恰让智慧设计论变得无法证伪。因此无论怎么说,上述理由都不可能让它成为可证伪的科学论断。



不可化约的复杂性


对坚持智慧设计论的人来说,“不可化约的复杂性”(irreducible  complexity)是他们试图证明该理论可证伪的基本论点,也是贝希这本书的核心思想——自然界一切生物的“预先设计”还是有迹可循的,答案就在身体构造(只要懂得一定的解剖知识)和生物化学方面的演化路径(构建生命体所必需的化学反应)。这些经演化的生命特征极其复杂且“不可化约”。换句话说,但凡生命特征稍微被简化一点,它恐怕就不能正常工作了。

上述论点最主要的毛病在于,它的判断前提完全是错误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能推导出所希望的结论。其逻辑前提是:一旦让某个物种的身体构造变得简单一些,它的许多原有功能恐怕就实现不了(即失去了复杂性)。由此可见,如此复杂的生命构造绝不是逐渐进化而来的。它不可能先经过某个构造相对简单的阶段,而后发展成为如此复杂的形态,因为按照进化论的说法,物种为了从自然选择中脱颖而出,它必须一步一步地展示出其身体构造更能适应当下环境的特征,而不是一蹴而就。

捕鼠器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如果拿掉弹簧,或者底座,或者撬杆,那它就根本没办法用来捉老鼠了。所以完整的捕鼠器是个“不可化约”的复杂装置。

这个说法粗看似乎没有毛病,但其实逻辑前提是有问题的(即便如此,智慧设计论的死忠也不肯放弃)。具体来说,这个前提忽略了一点,即现在极其复杂的生命构造也可能经过了某个相对简单的历史阶段,因为当时需要适应的环境不同。智慧设计论当中最常被提及的例子(由贝希首创)就是细菌鞭毛。鞭毛的内部构造可以说极其复杂,于是贝希声称其复杂性只要受到一点破坏,原有的那些功能就无法得到保证。因此,鞭毛绝不是进化而来的。但是实际上,鞭毛的雏形可能是一种管状的东西,它不能像鞭毛一样自由摆动,但可以用来将物质注入其他细胞体内。这种微型“针筒”虽然构造简单,但很可能是进化为鞭毛之前的最初形态——现在有不少证据可以证明该假说是成立的。

除此之外,自然选择也并非生物进化的唯一动力。遗传漂变(genetic  drift)也是原因之一——这是一种无须经过自然选择的随机的变异现象。正如前文所述的基因复制现象——冗余的基因随时可能会产生“漂变”,产生某种变异。该变异有时可能导致诞生某种新的原始功能。即使是再原始的构造,只要某种变异的遗传优势显现(哪怕极其轻微),自然选择就会发挥作用,并对新出现的生命构造进行微调。

所谓“不可化约的复杂性”其实说明了,它认为生物体不可能从更简单的形态演化而来,甚至理论上也不可能。我们刚才已经驳斥了这一点。于是,他们选择退而求其次,指责进化论并未对复杂生命构造的演化历史或路径予以具体说明。而这一点又犯了“诉诸无知”的逻辑错误。根据人们现有的知识发展水平,他们武断地认为“当前未知”等于“不可知”,甚至认为“不可知”就意味着“不可能”——既然进化论不存在任何可能性,就只能抬出那位无所不能的造物主了。

诉诸无知(即以尚未知晓的事实作为推论的依据)只会让人在辩论中落尽下风。任何能够证明该理论的正面事实依据都与它无关——它只会被用来驳倒那些不同的主张。自从贝希首次发表他的理论以来,新的科学发现从未间断,许多当时无法解释的事实如今也已得到完美的答案,例如上文提到的细菌鞭毛。

智慧设计论可否证伪到底说明了什么呢?它只能说明,那些试图声援智慧设计论的主张,全都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我们已经驳斥了鞭毛不可能有早期雏形的说法,于是韦尔斯和他的支持者就拿它大做文章,声称智慧设计论是“可证伪”的理论。可事实上它根本不算是——无论是韦尔斯还是贝希,还是别的什么人,在“鞭毛理论”被证伪的情况下依旧死咬着智慧设计论不放。就算某种说法被彻底推翻,他们也会迅速找到别的理由。他们甚至说,要想让他们彻底放弃智慧设计论,科学家就必须把自然界全体生物的进化和演变过程都完完整整地解释清楚。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也毫无道理可言。

这些人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归根结底,智慧设计论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位无所不能的“神”,能够填补进化学说尚未完美的理论空白。证伪它的唯一办法,就是想办法把这些空白全都补上。



错误的二分法


关于智慧设计论的证伪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逻辑问题:其成立与否完全取决于它的对立面,即进化论。正因为进化论无法解释生命的存在,智慧设计论才有了一席之地。这当然是个伪命题。但是即便这个说法没有问题,它也不足以成为使智慧设计论正当的理由。这些人终日想入非非,妄图找到进化论的死穴,并到处宣扬物种在各演变阶段间骇人的“鸿沟”。哪怕明知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要故意坚持认为,这些无法解释的“鸿沟”恰恰是造物主精心设计宇宙万物的铁证。

如果智慧设计论者真有什么成型的理论,那么经造物主“设计”后的这些五彩斑斓的物种,必然会呈现出某些值得一提的特征(可以预测我们之后的发现)——这些已知特征还能帮助我们判断上述推测是否准确。可惜的是,他们至今也没有人能总结出任何特征。谈到这一点,他们只能拿所谓的“不可化约的复杂性”来搪塞。但正如我所言,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苍白了。

他们也不会对拥有无上智慧的造物主发表只言片语。在宇宙万物诞生的过程中,造物主的“智慧”究竟会对世界造成何种影响,恐怕谁也不知道。如果有人继续追问下去,他们会干脆回答“这是个秘密”。能够“设计”和创造万物生灵的大智慧,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进化论则完全不同,人们能够靠它不断地推测出演变中的物种形态——这些推测都是有根据的。对智慧设计论者来说,对其死对头进化论在物种推论方面的赫赫战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过,前者会巧妙地辩称,造物主会按照循序渐进演化的模式来创造各个阶段的生命,谁也阻止不了,也没人能说得清是为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假如理论与日常观察结果全部严丝合缝,那么显然它是“不可证伪”的,而“不可证伪”的理论一定不符合科学。按照智慧设计论的说法,由于高智商的造物主(我们姑且承认吧,他们说的就是上帝)能够随心所欲地设计生命的外观,哪怕它们长得再不可思议,我们也无法否认这是造物主的功劳。

对他们而言,如今面临的挑战是:如果真存在自上而下的物种“设计”,那他们能否掌握相关的证据呢?遗憾的是,他们没有。

也许发现研究所(虽然也不怎么指望他们能够突然良心发现,变得尊重事实)应该把智慧设计论的定义改为:


智慧设计论者认为,宇宙及其万物的特征源于某种充满智慧的力量。它让整个世界看上去就像是随机的物种变异和自然选择后的结果。至于为何如此,我们根本无须知道。


共同由来学说是达尔文进化论的论点之一,即自然界的所有生物其实都可以最早追溯到某个共同的祖先。——译者注

“年轻地球创造论”认为,地球和地表上的所有生命被创造出来的时间不会超过1万年。坚持这种理论的人认为,必须彻底相信《创世记》中提到的创造世界的描述,并以此计算地球存在的时间。持有这种观点的人通常都是极端保守的基督教徒或犹太教徒。——译者注

按照“不可化约”的理论,为了实现复杂功能而具备的身体构造,必须是一次性被“创造”出来的,绝不可能一步一步来。如果组成复杂器官构造的各个生物“零件”的产生时间有先有后,那么根据进化论的原则,先产生的那部分“零件”,由于尚未能构成完整的器官,将会被自然选择所淘汰,而不是保留,于是复杂的器官结构永远也无法产生。这种说法对进化论是一种逻辑上的挑战。——译者注

遗传漂变指,由于一次偶尔的机会,某一等位基因频率的群体(尤其是小群体)中出现世代传递的波动现象。说得通俗点,就是某种群体可能会因为偶然的原因(自然的或者人为的)数量变少,从而导致原有的遗传性状在遗传过程中失去一部分,并影响到其后代特征。该理论的实际应用就是我们熟悉的人工选种、人工育苗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