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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有土吃也是幸福

书籍名:《魏西里探案集》    作者:贰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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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屠远洋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寒意。

路边总有些撑不住被饥饿夺走生命的人,他们干瘪消瘦如同枯枝一样的尸体骇人的残缺着,满地的人尸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

屠远洋问屠满谷,篾匠只说是野狗叼走的。小远洋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饿成这样了还不把野狗打了吃?

一到晚上更是恐怖,惨白的月光照在寂静的路上。

天地间什么声音也没有,饥饿的人群闭着嘴尽可能地节省着能量,谁也没有闲谈的工夫,更不敢落在大部队后面。

只有尽可能地保持在队伍前头才能得到一些树皮野草,一旦落后只有死路一条。静悄悄的人群将生命里最后的力气花在了赶路上,这也加速着饥饿,加速着死亡的来临,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路边,这或许本就是一条奔向死亡的道路,任谁也无法逃脱。

每当饥饿来袭,所有人都只能靠水和仅剩的一点植物果腹,令屠远洋不解的是有些人的肚子却已胀得像个圆球,他悄悄问父亲,老篾匠有气无力地说是土,他们吃的是土。

小远洋看着土地,吞咽着口水。

所有能吃的生物都被饥饿的人群扫光了,就连树上的蝉,田里的蛙,土里的蚯蚓也纷纷消失在滚烫的五脏庙里。

世界恢复了本来的面目,静,骇死人的静。月色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极长,前头几个略年轻些的男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快要不行的同伴,他们咂着嘴舔着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拥而上了。

这支几十个幸存者组成的队伍里,走得较慢,因为他们中间扶老携幼实在走不快。

迷迷糊糊间,屠远洋闻到了一股肉的香味,他以为是自己饿出幻觉了,可父亲抖动的喉结无疑否认了这点。

“哪儿来的肉?”他问父亲。

篾匠摇摇头,望向那边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若有人问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我觉得不是虚无渺茫的鬼神,也不是胡编乱造的妖怪,最可怕的是躺在故纸堆里那些天灾人祸的记载,是那些因饥饿无力地倒在地上迎接死亡到来的人们。

是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啃噬自己同类的可怜又可恶的人们。每读到历史上人相食的记载总是让人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绝望和恐惧。

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它嫌这群可怜人的命运还不够可怜。这时天上突然暴雨如织,疯狂的雨滴侵袭着土地。小小的屠远洋泪流满面,为什么上苍如此的凉薄。

在他的老家赵口经常因干旱而颗粒无收,焦黄的土地愁白了故乡多少老人的头发。可现在大雨倾盆却无疑是另一种灾难,难民们无处可躲,无法前行。

停下即是死亡,暴雨打在身上不只生疼,更使得赶路的人们不断地打着趔趄。干瘦的人们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

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不足道哉,这些蝼蚁的命运早就不在城市灯火酒绿歌舞升平的官老爷眼里,他们只是一个荒唐愚蠢的作战计划的牺牲品,只是一组数值,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幻想的受害者,谁也不关心他们。

屠家三口随着大部队来到了一处山坳后面,这儿有个山洞。人们停下等待死亡的来临,不知是谁肚子先响了一声,于是饥饿的抗议声此起彼伏。

屠远洋抱着肚子痛苦地坐在地上,一团火在他的肠子里胃里烧了起来。洞里有些苔藓,他试着刮了一些放进口里,带着土腥味的苔藓是苦的也是甜的,它们是灾民们眼前仅有的一抹绿色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有蚂蚁,于是有气无力的人们强撑着在石岩缝隙里,土地上寻找那些灵动的小生命。

屠大陆倚在屠远洋的胳膊上,他蜡白的脸浮肿得像是被人打过一顿,稚嫩的脸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他厚厚的眼皮上下打架。

屠满谷强撑着精神找着蚂蚁,可那一个个小黑点能顶什么用呢?

雨还在下,从黑夜到白天,从白天到黑夜。上苍疯狂地将雨水倾泻在这片土地上,屠远洋已经好久不曾排泄了,没有东西只能吃些土块。

人类最简单的本能变得如此困难,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一个塞子塞住了。

屠远洋数过了,洞里一共十六个人,大多是老弱妇孺,只有屠满谷等五六个青壮年。

这些灾难中仅存的人们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或许死在那场滚滚洪水里也好过在这儿静待生命的流失。

第一个撑不住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她抱着一个小孩,体力消耗比谁都大,兀自靠着那股母亲伟大的天性强撑着活到现在。

妇人脸色虽然也白得吓人,浮肿得不成样子,眉宇间却依稀看得出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

她穿了件没有棉絮的碎花袄正瑟瑟发抖。

其实不止她,所有人的袄里都没有了棉絮。

那是最早进肚子的东西。

年轻妇人原本是爱笑的,起码是遭灾以来少数几个对着屠远洋笑过的人。

在漫长恼人的雨夜里,她闭上了疲惫的眼睛,静静地抱着她年幼的孩子靠在石壁上,她的脸上似乎挂着一点笑意,大概那边的世界没有灾祸、没有苦难吧。

一个穿着破烂黑袍的男人第一个把手伸向了她的尸骸,他将死去的可怜母亲拉到了自己身边,那男人四十岁多一点,头发已经秃没了,他有双鹰一样凶狠的眼睛。原本想抗议两声的屠远洋被他瞪了一眼只觉得浑身发软。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要活下去。”他不断地捏着那个妇女的纤细的手臂,不时地放在嘴边,喉头滚动。眼睛冒着可怕的光芒。

不知为何,屠远洋想起了自己少有的几次吃鸡腿的经历。

“你不能这么做,我们都是人。”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他也是少有几个对屠远洋笑过的人。

“日你娘的,吃什么不是吃。”一个胡子打结的男人跟着起身。

大概是受到了鼓舞,那个秃顶男人张开口,咬了下去。他咬得那么用力,以至于一大块皮肤顺着他锋利的牙齿跟着远去。

小远洋再也不能忍受,他像个炮弹一样用头撞在那人胀起来的肚皮。

“小杂种你是找死。”那人虽然也饥饿,力气倒是不小。

他一巴掌将屠远洋打出老远。

“别动我的孩子。”屠满谷挥手推了过去。

可秃顶男人似乎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剩下一个年轻男人也站在了他跟胡子男身边。饥饿已经使得人性这个东西变得很稀缺。

胡子男拿出了一把匕首指着斯文的青年和屠满谷:“你们可以不吃,但是别拦着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无声地站了过去,人们已经饿得太久了。

吃,这个字高于一切,何况肉。

“可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动物才吃自己同类呢。”斯文男青年捅着自己的眼镜显得很气愤。

屠远洋一家,斯文男青年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看起来像他母亲模样的老妇人龟缩在角落。

他们是仅有的少数派。

那中年男人和他的母亲虽然也衣衫褴褛,但看起来气度很不错,应该不是苦人家出身,可在灾难面前,家世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秃顶男人牵着一个瘦弱的十岁左右的孩子大吼道:“你们要死也要带着所有人死吗?不吃她,我们都得死在这。”

屠满谷拉了拉斯文的男青年:“兄弟,这种事路上还少吗?”

男青年撇撇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最可怕的行为在小小的山洞里进行着,饿极了的人与野兽是没有分别的。失去母亲的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模样,他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哇哇大哭。

那边哭的人也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人嘴含着分食的肉,却呜咽着哭泣。

毕竟人不是畜生,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连那个胡子男也流着眼泪。

“吃一点吧,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呢。”秃顶男人递过来一块肉,屠大陆牵着父亲的手可怜巴巴地说:“饿,爹爹我饿了。”

屠满谷举起长满老茧的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眼中浊泪涟涟。这个一路上遭灾也兀自强撑着的男人面对着饥饿的幼子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三天过去了,那个可怜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年轻女人已经大半消失在这个世界,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山洞内每个人望向对方的眼睛都充满了厌恶和仇恨,但更多的是饥饿,那个女人实在太瘦了。

屠远洋记得她好像是安徽的,是灾祸最尾端的可怜人,偏偏命运没有放过她,屠远洋饱了也哭了。

起初人们进食时还会哭泣,渐渐地所有人都麻木了,麻木地鲜血淋漓,麻木地进食。对屠远洋来说唯一好消息是他成功排泄了。

谁也说不清该死的贼老天是动了恻隐还是仍不厌倦地可恶地戏耍着这群可怜人,天空中的雨不但没有停,反而更急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活着。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恐惧和哭泣使得他筋疲力尽,过去三天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没休没止地哭泣,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洞外雨水滴在地上恼人的声音和洞内无辜孩子的哭泣声连成了一片,敲打着这群已经麻木的人的内心。

所有人都沉默着,像个干燥的火药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