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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狗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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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丧字说起,够麻烦了。汉代学者许慎认为,丧字是由哭亡二字组装而成,哭亡为丧。可是看看丧字繁体,上面看不出像哭字,下面看不出像亡字。又看篆文,两个口若移到顶上面去,哭字就明显了,下面也确实是个亡字。再看金文,比篆文早,怎么又不像哭亡二字了。再看三千四百年前最老的甲骨文,绝无什么哭亡二字,分明是一棵桑四个口,同噩字很相似。原来最初造这丧字,四口表示众家属哭死者,桑只表音,读sāng,而不读sàng,丧失的丧。后来甲骨文被岁月埋没,世间无人知晓曾有这种文字存在,才用哭亡二字新造丧事的丧字。晋代著《搜神记》的干宝说:“桑者,丧也。”蜀中至今仍有“门前不栽桑”的说法,或系三千四百年前甲骨文丧字留下的记忆。

丧的繁体

篆文

丧家狗一词见《史记·孔子世家》。据说孔子游郑国,大街上与弟子走散了,独自一人站在东门发呆。郑人告知子贡:“东门有人……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去找,果然找到孔子。子贡转达原话。孔子听了,笑曰:“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这里的丧字仍然是办丧事的丧,读sāng吗?抑或是后来的丧失的丧,读sàng呢?如果读sāng,“丧家之狗”就是办丧事家的狗。三国时魏国的王肃说:“丧家之狗,主人哀荒,不见饮食,故累然而不得意。孔子生于乱世,道不得行,故累然不得志之貌也。”意思是说,家中办丧事,主人整天哭哀哀的,一心伤悼死者,不暇饲狗。狗挨饿,疲羸没精神,感到很失落。孔老先生西游郑国,弟子走失,自己迷路,如蟹断了六脚,十分可怜。别人说他满眼凄惶,面有饿狗表情,也真够损。孔老先生听了,不以为辱,反而欣然。这种涵养,这种反身观照的趣味,让人觉得夫子为人可爱。在下赞同此说。

金文

甲骨文

如果读sàng,“丧家之狗”就是丧失主家的狗。昔年鲁迅骂梁实秋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丧读sàng,丧失也。杜甫早就这样用过。《杜工部草堂诗笺》第二十之《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云:“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比喻无所归依。与纵壑之鱼相对偶,丧家之狗的丧必须是动词读sàng。读者明察,我未说过鲁迅把成语用错了。

忆我幼年祖父病亡,家中办丧事,道场做七日。门前拥挤,院中喧阗。吊客不绝,鱼贯而入,鸦噪而出。守门黄狗平时见客就吠,终日虎踞门口。此时不知该吠谁和不该吠谁,迷惑不安。加以锣鼓轰鸣,爆竹震耳,使它恐惧,不得不弃守了自己的岗位,躲入后院僻处狗窝,满眼凄惶。这才是丧家之狗的真相。儿童最能体会狗的心情。王肃只说主人忘饲,生理上的饥饿罢了,根本没有搔到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