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祸从天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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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34年前蘸着泪水写下的《哭母集》：
一九七四年二月十九日。
农历甲寅年正月二十八日。
下午六点多，夕阳收回它的最后一束余辉，和任何一天一样——夜降临了。我们匆匆吃了晚饭，准备去大操场看第一次上映的电影《艳阳天》。此时，我们是何等的愉快！
十点多，电影完了，我们缓步走回学校。繁星满天，白霜蒙地。夜，初春的夜，——没有任何一点异样的夜！
十一点，我们就寝了。我们谈着家里的父母，谈着这里的生活：明天，明天是母亲的生日，我的两个表姐每年都要给她妈过生日，蒸寿桃，咱们还没有好好给母亲过过生日，明天做些寿面吧……正月在家时，一次吃饭中间美美突然呕吐起来，跑到院子里，母亲看出可能是怀孕了，她早就盼有孙子了，高兴地吩咐我，到了学校一定要好好照顾美美……过一段县教革组腾下占学校的房子，咱们就能搬进去了，有了正式宿舍后让母亲来这儿住吧，给我们看孩子，也请王大夫给母亲治治眼病……结婚借的债，这个月就全部还清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们在想着家里的父母，父母也一定在想着异乡的儿女——有父母的关怀，我们是何等的幸福啊！
但是——我生平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这“但是”的可怕——就在幸福之神正在值班的时候，魔鬼却在悄悄地给我们降着弥天大灾。
“李老师，李老师……”有人在敲门了，是学校总务郭主任的声音。
“哦，哦，有什么事？”我答应着。
“刚才打来一个电话，说你妈病重住院了，叫你回去。电话现在还接着……”县教革组的一位同志回答。
“噢，噢，我去接……”我的心咚咚地好像要跳出胸膛，急促地呼吸着，三把两把穿上衣服就向教革组跑去……
“是仁旺哥吗？”
“是我，我妈是什么病？”
“高血压……”
“又是鼻孔里流血吗？”我高中毕业那年，母亲鼻出血，流了一整天才止住，我马上想到这病症，要是鼻出血还不是太危险的。
“不，不是。是……脑冲血……”他像是很不愿意说出这三个字眼来。
我的脑子“轰”一下子要裂开了：“现在病情怎么样？”我急切地等待着回答。
听筒里隐约传来听不清的嘀咕声……
“他们这是在商量怎样对我说”我猜测着，各种各样的不祥情景掠过我的脑际……
“怕不行了……叫我仁旺嫂也一起回来吧……明天你们不用来医院了，直接回村吧……”
“母亲没了，母亲……母亲……”我脑际轰响着，无力地放下耳机，呆呆地不知所以地往宿舍走。
美美早已经起来了。我一进门，便急切地问：
“妈得的什么病？不要紧吧……”
“是脑冲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啜泣起来。
美美急得不知该怎样安慰我，抱着我，与我一起哽咽啜泣……默默地开始收拾衣物，准备回家带的一切……从皮箱里把仅有的几十元钱全取出来，装到我身上……把我们仅有的十几斤白面拿出来，两人哭着，装着……
我叫醒了张副主任，谈了情况，请了假；敲开了总事务的门，借上钱，带上白面、胡油……
全校所有的灯都熄了，黑沉沉的，死一般寂静。窗外依旧是繁星满天，白霜蒙地，没有一点异样的夜；窗内却是前后两重天，悲哀笼罩了一切。我凝望着满天星斗，遥望着故乡，我揣测，我祷告，我祝愿……我心急如焚，我心乱如麻……夜，漫长的夜！生平最难过的一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