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长夜难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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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开车稳当得连同玫那样的女孩子都觉得难以忍受的班尼，在赶往衡山路酒吧的路上难得地疯狂了一把，以至于好几次差点在超车的时候和并排的车辆发生刮蹭，招来邻车愤怒至极的一阵阵尖厉的喇叭声。
想必是内兄终于在他那个病恹恹的妹妹意外去世后，终于从悲痛中醒悟过来，开始后悔当初给了班尼这个外派上海的机会，让班尼这个早就对妻子失去了感情的妹夫那样一般如鱼得水地过上了惬意无比的好日子。班尼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内兄对他真的是越来越苛刻了。
班尼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冲动有血性的男人，对于内兄的越来越苛刻，甚至有时候让他感觉那简直就是一种肆无忌惮地压迫甚至变态的报复，但班尼还是不得不一忍再忍。
“不是我怕他，大不了不端他的饭碗，像我这样的名记，还愁找不到工作？”
有时候班尼忍不住会对玫发发牢骚，表示一番对内兄的不满，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那不过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别说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就算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他也没有那份勇气。
“你不知道，在香港，像我这样从最底层做起的记者，能熬到今天这般的成就，那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玫实在不忍让这个或许有朝一日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这么任人宰割和欺侮，不，现在应该说是前内兄的压迫下苟延残喘地度过他未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职场生涯。现在，班尼早就不再奢谈让玫到他的记者站来工作了，反而是玫禁不住要张罗着帮他想办法，找退路了，但班尼却总是在发过牢骚之后，迅速地回归了理性。
“唉，为了我们以后能有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为了我爱的女人，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这就是班尼不同于狐狸的地方，班尼永远会把玫摆在第一位，尽管多半的是在嘴上，但至少让玫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到他心中对她的那份重视，而狐狸却恰恰相反，不知道像他那样一个永远侃侃而谈的北京男孩，为什么哄起女孩子来就变得不是笨嘴拙舌，就是不着边际地臭贫瞎侃，没有一点实质的内容，让人总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哪怕你就是骗骗我，甜言蜜语地哄我也是好的呀！”玫甚至这样乞求过狐狸。
可那家伙依旧我行我素，一副吊儿郎当的劲儿。“那哪儿成啊，我哪儿能那么对不起党和人民哪？”
玫气得哭笑不得，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代表了党，还是人民。
对于自己曾经的艰辛奋斗和今天的地位的来之不易，班尼除了一个细节没有向玫坦诚，几乎是把全部的心酸和血泪都对他心目中未来的妻子倾诉了。
“我老爸和老妈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香港市民，我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报社，先是给老记们做徒弟，”想起当年的艰苦，班尼的鼻子就忍不住地酸，“说是徒弟，其实就是跟班打杂的，你们上海人说什么，‘小瘪三’？反正差不多啦，除了办公室的保洁工，我就是报社里地位最低的一个了。不要说是那些老板、总编们，就是最不起眼的Office小姐都能对我呼来唤去、指手画脚，你不知道，在香港，报社里的等级制度比内地森严得多……”
班尼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着那个直到1997年才摆脱了殖民统治的地方和那个夺走了他美好青春乃至爱情梦想的报社。当然，他没有告诉玫，当年为了能混上一个首席记者的头衔，他是如何对报纸老板的那个丰腴得比当年的杨贵妃有过之无不及的妹妹大献殷勤，绞尽脑汁地接近那个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港永远是目空一切的女孩子，顾不得自己从小就对骨感美女的偏爱。终于在长达一年两个月零十三天的不懈努力之后，班尼颤巍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没能像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那样雄壮地把她抱上床，却也生拉硬拽地实现了他的愿望，而后面对拍拖了两年、已经开始谈婚论嫁的女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请求了原谅，最终他和老板妹妹欢天喜地走进教堂，不久后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那个向往已久的首席记者的位置。
班尼有时候也会在夜阑人静之时在内心中自责，为了自己那个初恋的女友，那个骨感得不比玫差多少，温存有加的香港女孩子，也为了他因为娶了老板的妹妹而失去了的全部的尊严和男人们应该享受到的那些愉悦和快感，但他实在想不出，如果不是那样，以他的身世、学识、能力和资历，又怎么能在那个年龄就得到有些同事奋斗了一辈子才获得的待遇和职位？又怎么能保证在报纸先后遭遇到的几次经济危机中昂然挺立，没有被老板礼送回家呢？想想吧，即使是现在，妻子已经亡故了，内兄对自己的脸色比起他妹妹活着的时候更难看了，可毕竟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一层多年形成的惯性般的亲情，自己的儿子的血管中还流着一半和他老板相同的血液，而那个对外甥的喜爱远远超过对他的认可的内兄也因此或多或少地还可以对他另眼相看，这也至少算是对他当年献身于他妹妹的一种回报吧。如此看来，他虽然?当年的选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饱受了无数的委屈。可毕竟还算是得大于失，想开了，也就觉得很值得了。再说了，现在，他不是已经开始为自己活着了吗？他还不老，还有时间去享受前半生错过的那些幸福，比如一个年轻、美貌的骨感美女。
不过，内兄的教训和辱骂还是越少越好，尽管班尼心里清楚，如果哪一天内兄真的不再对自己那么盛气凌人，不再蔑视他、凌辱他了，那他在报社的好日子怕是也就到了头，该卷铺盖滚蛋了。可毕竟挨骂和被轻视的滋味并不那么好受，因此，每每被内兄斥责之后，班尼都会在心里恶毒地把那个讨厌的家伙咒骂一番，却不得不拿出比妻子在世时多十倍，甚至百倍的耐心与谦恭和内兄周旋，嘴上诚恳地接受着内兄的斥责，不住声地表示今后一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内兄，以及他那个亡故的妹妹的在天之灵的期望。值得庆幸的是，班尼每次这样一番表白之后，尤其是他适时地抬出了妻子的亡灵，让一向和唯一的妹妹感情甚笃的内兄终于暂时忘却了班尼的过失，声音喑哑地喟叹着，刚才还嚣张无比的气焰，一下子衰颓了许多。唉，但愿内兄对亡妻的那份兄妹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漠，班尼因此每次给儿子打电话的时候，都会叮嘱他，有时间就给舅舅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最好是有事没事地就往舅舅家里跑跑，不要疏远了这对他，甚至对儿子的未来都极其重要的亲戚关系。做人真的很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