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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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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宝吃完饭就上路了,他跟母亲说自己到张鱼那里做一笔生意,要过两三天才能回来。他将李丽红拉到房里让她在家照顾好母亲,借到钱就跟她一起回大巴山看老岳父。
        临行前,李丽红眼巴巴地看着来宝,她将煮好的三个熟鸡蛋悄悄地塞进来宝的口袋里。来宝说,“张鱼是很仗义的。”
        望着来宝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李丽红眼泪断线似的流下来。来宝妈表情很复杂地看了李丽红一眼。
        来宝不在家的日子里,来宝妈心一下于悬了起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李丽红,晚上睡觉前,来宝妈对李丽红说,“来宝不在家,我很怕,夜里门就反锁了。现在乡下乱得很,强盗土匪多得是。”李丽红点点头表示同意,“世道太乱,还是小心点好,妈,你就锁上吧!”
        躺在床上的李丽红听着屋外的风声,她感到自己如风中的一片树叶,正在风中飘零,无根无底,下落不明。
        这是春天最后的夜晚,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的夏天已经逼近。
        7
        来宝走后,李丽红就像一条误人油锅的活鱼,这条鱼的痛苦在于本想跳进水里,却跳进了冒着青烟的油锅里。在来宝妈步步紧逼严防死守的照顾下,李丽红脑子里反复出现“翅膀”的想象,她扫好垃圾要出门去倒,来宝妈就过来说,“你歇着,我来倒吧!”李丽红要去河边洗衣服,来宝妈说,“我们一起去洗,你不能太累着了,还指望你给怀上孙子呢。”
        河水像镜子一样清彻透明,李丽红看到河水里的脸又冷又暗,她问来宝妈,“妈,你说人有没有来世?”来宝妈说,“谁也没见过来世,要做坏事的话就是现世报应,等不到来世。”李丽红又问,“做善事呢?”来宝妈说,“善有善报,善及子孙。”李丽红盯着河水发呆,若有所思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来宝妈说,“把你手里的衣服给我洗!”李丽红愣了一下,说,“我洗好了。”来宝妈说,“你一次都没搓呢,我不会冤枉人的。”
        早早地吃了晚饭,来宝妈就反锁上大门,锁门的声音很结实,声音复制出一种固若金汤的意志。李丽红频繁地换电视频道,电视新闻里的生活歌舞升平幸福美满,要是过上电视里的生活多好。李丽红心情烦躁地关上电视,然后倒在床上回忆往事和故乡。故事进行到这里,李丽红就不应该再是李丽红了,她叫李红霞。李红霞的坎坷经历与身世都是策划出来,就如同张鱼对来宝说的,“假钱造出来,银行验钞机都验不出来,造假身份证假未婚证明比造假钱容易得多。”李红霞交给来宝所有的证件和信息当然都是假的,只有衣服上的纽扣是真的。
        李红霞的父母是大巴山里的农民,他们勤劳而健康,只要提起与人私奔的女儿李红霞,结实如牛的父亲恨不得一头撞死到石头上,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见不到就当死了,见了我非砸断她的腿。”说这话的时候,从没唱过戏的农妇李红霞母亲就哭得很伤心,她怀里抱着李红霞丢下的八岁的儿子也跟着外婆稀里糊涂地哭成一团。
        李红霞从小机灵生动、聪明伶俐,嗓子像云雀一样又尖又亮,十二岁那年被一个民间剧团招去唱戏,几年走村串乡,跋山涉水四处演出,李红霞很快成了剧团一位头号名角,到十八岁时,出落得天仙般美丽而风情的李红霞被当地十里八乡称为“小刘晓庆”。有一个传说很能说明李红霞当年的明星派头,剧团里开饭的时候,如果李红霞还没卸好妆,饭菜就是凉了也没人敢动筷子,剧团到山乡演出,要是李红霞因感冒了不能上场,观众马上就一哄而散,哪怕李红霞哑着嗓子上台,观众只要见到李红霞就行了,就像今天人们看演唱会,哪怕刘德华周杰伦假唱放录音,歌迷们也会死去活来地疯狂,这就是明星效应。李红霞是当地无人撼动的头号明星,明星最大的特点就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迷失自我后把虚幻而夸张的生活当作与生俱来的遗产不切实际地据为已有。李红霞在众星捧月的岁月里不可避免地要传染上这些习性,十九岁时,她被一个乡党委书记老耿用一瓶假冒伪劣的法国香水勾引到了床上,并信誓旦旦地要娶她为妻,李红霞怀揣着当书记太太的痴心妄想一遍遍地设计着不劳而获的幸福生活情景。可当她怀孕后挺着肚子去找书记时,书记已调到县里当上了公安局长,她一次次去找老耿,老耿当着老婆的面说不认识这个女人,老耿的老婆就很坚决地扇了她两记比较响亮的耳光。最后一次去老耿办公室,她被两个拎着手铐和警棍的警察拖出去扔到了大街上,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麻袋过期变质的面粉一样被扔到了马路上。回到家,在乡医院做完人工流产手术休息了一阵子,李红霞准备再回剧团重温明星的感觉,可这时,剧团倒闭了,剧务老张扛了一个高音喇叭、两把胡琴、三套戏服给她,说是剧团散伙分给她的。李红霞哭了一阵子后,就跟父母一起在山里采茶种地,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可过惯了明星生活的李红霞决心要嫁到城里去,唯其如此,她才能找回失去的自尊,才能安慰受伤的心灵,而一个乡下剧团的破落明星又打过胎,这时的李红霞就像一台电视机显像管坏过了,即使样式再好看,也只能降价处理。经人介绍,她嫁给县化肥厂工人老于,嫁过去以后她才发现县城里老于家的生活与她想象中的城市生活相距遥远,与明星生活更是毫不相干。两间小平房里,蜂窝煤炉的煤灰四处弥漫,屋内终日是酸菜和臭豆腐的味道。儿子出生后,丈夫的化肥厂倒闭了,她跟老于一起当起了菜贩子,夜里两三点钟起床然后去批发蔬菜天亮运到菜市上卖,明星李红霞不仅不再享受众人追捧,还要受到众人挑剔,为几分钱四舍五入成一毛跟顾客讨价还价,卖完菜的李红霞时常坐在家里暗自落泪,老于喝了几杯酒后;对李红霞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老于知道她婚前打过胎。
        李红霞是在卖菜的时候认识王林的,王林每天来买菜,买得很少,可每次五块十块的递过去从不找零,李红霞要找钱,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对她笑笑,走了。有一次,王林买了两根黄瓜,丢下一百块钱转身就走,李红霞追过去找钱,他推开她的手说,“明晚八点,我在梦溪茶楼请你喝茶。”第二天晚上,李红霞犹豫了好长时间,还是去了。落座后,茶楼里温暖而暧昧的灯光里回旋着曼陀瓦尼乐队的轻音乐《爱琴海的珍珠》,王林用细长的勺子均匀地搅拌着咖啡,然后递给李红霞,他对李红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是属于艺术的,是属于音乐的,而不是属于黄瓜和土豆的。”一句话让李红霞热泪盈眶,泣不成声。王林将餐巾纸递给李红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家。”后来李红霞问,“你怎么知道的?”王林说,“是感觉,是心灵的默契。”王林是县城一家歌舞厅的音响师,对音乐和女人的感觉特别敏锐。于是他们终于在一个有风的晚上,在王林那间出租屋里滚到了一张床上,开始了男女间最艺术化的隐私生活。直到有一天,一身洋葱味的丈夫老于将他们堵在出租屋里,一脚踹开门后,用卖菜的铁秤砣狠狠地砸过去,秤砣砸烂了桌上的音箱,音箱四分五裂,音箱里盛开的《茉莉花》旋律被秤砣砸碎了。
        李红霞跟王林当天夜里就私奔了,他们四处流浪,不久钱尽粮绝,过着毫无艺术气息的生活。在经过一个难熬的冬天之后,王林决定让李红霞以结婚的名义出去放鹰搞钱,李红霞不同意,王林打开带摄影和摄像头功能的手机,然后平静地说,“你看,你的美丽而鲜艳的身体多么诱人,既可以刻成VCD,也可洗成数码相片。”李红霞看到拍下和录下的都是他们在床上死去活来交欢的镜头,有特写,有远景。李红霞打了王林一巴掌哭着说,“你无耻!”王林笑着说,“我不无耻怎么能跟一个有夫之妇私奔呢。”后来的几天,王林反复做李红霞的思想工作,“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骗你的老耿,打你的老于,当然还有我,你连我究竟是哪里人,真名叫什么都不清楚,只要你恨所有的男人,你就能下手又稳又准又狠。现在我们是合伙做生意,合伙做男人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