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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读 > 诗歌戏曲 > 黑庄稼

第15页

书籍名:《黑庄稼》    作者: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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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婆婆怎样痛哭,田玉华跟没听见一样,始终待在屋里不出来。小本大概被奶奶的哭吓着了,在里屋也哭起来。田玉华不但没有哄小本,没有给小本喂奶,反而在小本屁股上加了两巴掌,说:哭,哭,使劲儿哭,哭死你个杂种才好呢!婆婆大概哭累了,止了哭,刚刚躺在床上喘息一会儿,田玉华隔着门,大声对苗心刚说:苗心刚,把我门上的钥匙还给我!早不要,晚不要,偏偏在苗心刚的妻子又来到矿上,田玉华跟他要钥匙,这是故意当着妻子的面给他上眼药啊,这是故意拿刀子往他心窝子里捅啊!他一惊,妻子也一惊。妻子惊得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狐疑而厌恶地盯着苗心刚,仿佛在说:这都是你干的好事,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苗心刚不能吃哑巴亏,他也大声说:钥匙给你可以,以后你屋里的地还是你自己扫,桌子还是你自己擦,我可不给你扫,不给你擦了。他用这话告诉妻子,他拿了田玉华门上的钥匙,只是为了方便进屋擦桌子扫地,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干。田玉华说:我本来就没让你进来擦桌子扫地,是你自己要进来的。苗心刚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还给田玉华。他没敢拿钥匙直接开门,而是拿钥匙敲着门,让田玉华开门。田玉华把门打开一点儿,苗心刚没有把钥匙往田玉华手里递,而是往地上一扔,说给你。田玉华怒斥道:扔什么扔,你扔打谁呢?苗心刚小声嘟囔:扔打谁,就扔打你。田玉华说:你说什么?有种你大声说。苗心刚没有表现出有种,没敢再说什么。是呀,苗心刚什么时候变得没种了呢?他的种到哪里去了呢?
        苗心刚观察得不错,田玉华确实跟矿上通风科的杨科长搭上了。天都黑下来了,田玉华又抱着小本出了门。她到梁奶奶家坐了一会儿,把小本哄睡着,把小本交给梁奶奶,让梁奶奶替她看一会儿,说她出去办点儿事儿,就找杨科长去了。梁奶奶问田玉华:你婆婆不是回来了吗?你为啥不把小本交给他奶奶看着呢,他奶奶看见小本,不知有多亲呢!田玉华说:我就不能看见那老婆子,一看见她,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梁奶奶说:这样可不好,婆婆和儿媳到一起,得互相让着点儿,两好?一好,一好瞎搭了。你是晚辈儿,得多体谅你婆婆。你婆婆抛家舍业地到矿上来住着,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小本。田玉华不愿听梁奶奶多劝,说她―会儿就回来,只管走了。
        杨科长叫杨海君,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杨海君把田玉华叫成小华,田玉华一进屋,他就轻轻笑着说:小华来了。小华最知道我的心,我什么时候一想你,你就来了。田玉华很喜欢听杨海君把她叫成小华,一叫小华,她心里就柔软得不行,也感动得不行。那么,她也不像别人那样,把杨海君叫杨科长,而是叫杨哥。他们的关系发展得很快,出人意料的快。杨海君虽然只是一个科长,但毕竟是官场中人,他自信得很,办事也果断得很,绝不像胡修良那样,找一个女人,要绕很多弯子。田玉华第一次被邀去他的宿舍,他不由分说就把田玉华抱住了。抱了一会儿,喊了几声小华,就把小华安置到床上去了。这天杨海君见田玉华的情绪不似往日,故作惊讶道:你的气色不太对呀?怎么,谁惹我们小华生气了?这就是杨哥,杨哥就是这么细心,这么善解人意。她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田玉华说:我婆婆又来监督我来了,今天我跟她干了一架。杨海君说:你看,我觉得你气色不太对吧,果然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婆媳本来就是一对矛盾嘛!来,让我好好安慰安慰你,替你消消气。“安慰”过后,杨海君建议田玉华马上买一个手机,他们以后联系起来方便些。不管你想我,还是我想你,手机一打,两个人就可以到一块儿。田玉华说,她是想买一个手机,可稍稍像点样儿的手机就得上千块,她哪里买得起呢!杨海君没有给她钱,也没有许诺给她买手机,只是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当务之急是把你的两项应有的权利要回来。一是自由的权利,也是嫁人的权利。这个权利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谁都不得干涉,谁干涉就是违法。第二个权利是抓紧时间把你应得的五万块钱抚恤金要回来,存到你的名下。你大伯有什么权利拿着你的钱不给你,没什么道理嘛,不合法嘛!你要理直气壮地跟他们要,他们若再不给你,你就到法院起诉他们。诉状我替你写。老农民最怕吃官司。我敢打包票,不等我们把诉状递到法院,他们就会乖乖地把五万元钱还给你,小华你信不信?田玉华说:我信。杨哥真会替我着想,杨哥真是个好人。
        田玉华抱着小本一出门,妻子就跟苗心刚闹将起来。她认为抓到男人和儿媳睡觉的证据了,钥匙就是证据。她在矿上住了十来个月,田玉华都没有把里屋门上的钥匙给她一把,她一走,田玉华就把钥匙给了她男人。谁不知道,女人给男人钥匙,就是给男人暗号,就等于把屁股瓣子交给了男人。苗心刚既然得到了田玉华的“屁股瓣子”,他半夜里不偷偷进田玉华的门,不掰田玉华的屁股瓣子才怪。同时她听出来,田玉华也不把苗心刚叫爹了,而是直呼苗心刚的名字。这也很不正常。这说明苗心刚被田玉华抓到了短处,连皮带毛抓到了短处,不然的话,田玉华不会这样放肆。妻子还在床上坐着,她说:苗心刚,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苗心刚不过去。妻子玩儿的这一套他懂,只要他到妻子身边,妻子就会甩开巴掌,抽他的嘴巴,或张开带指甲的五龙爪,抓破他的脸皮。他说:有话你只管说吧,我知道你又误会了。年前她让我帮她打扫里屋的卫生,才把钥匙给我了。除了她不在家的时候我进去打扫一下卫生,她在家的时候,我从来没进去过。妻子说:是的,谁不知道苗心刚是个干净人,干净得像屎壳郎一样。说着从床上跳下去,连鞋都没穿,就向苗心刚扑去。苗心刚赶紧躲到饭桌后面,一边跟妻子转圈儿,一边指着妻子说:冷静点儿,有话好好说,不许胡来!你敢胡来我揍你。妻子说:你这个流氓,你这个老扒灰头,你揍我吧,不把我揍死,你就不是人!苗心刚说:你他妈的上田玉华的当了,田玉华故意挑拨咱们之间的关系,让咱们互相掐,目的是把我们撵走。过去我还认为田玉华没多少坏心眼儿呢,现在看来田玉华的心比蝎子还毒。饭桌是矮桌,妻子抓不到苗心刚,就把饭桌掀翻了,还抓起一个矮脚凳子,向苗心刚砸去。苗心刚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结果凳子砸在高桌子上儿子的遗像上,把遗像上的玻璃打碎了。苗心刚说:看看,你砸住儿子了!妻子不管不顾,犹不罢手,还要抄小凳子,还要砸苗心刚。趁她弯腰抄另一个小凳子时,苗心刚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后腰,并把她的两只胳膊也抱住了。苗心刚叫了妻子的名字说:咱们几十年的夫妻,你不相信我,还相信谁呢?我除了你,还有谁呢?你不能让别人的挑拨,坏了咱夫妻的情分。妻子使劲挣扎,欲摆脱苗心刚的搂抱。挣不脱,她就用脚跺苗心刚的脚,并拐过手,掐拧苗心刚的大腿。苗心刚任她跺,任她拧,说:你要是不解气,我去厨房拿刀,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我死也是睁着眼死,因为我是个冤死鬼。我去找壮壮,我们爷儿俩先团聚,我跟壮壮诉诉我的冤屈。他说了去拿刀,却没去。但他所描绘的被杀的情景仿佛已展现在妻子面前,妻子又哭起她的儿来,挣扎得不那么厉害了。
        婆婆没法儿在矿上住,第二天一早就要转回老家去。苗心刚收拾东西,并跟田玉华打了招呼,准备和妻子一块儿回家。田玉华对苗心刚说:你回家正好,我正要对你说呢,你回去后,把我那五万块钱取出来,还给我。你要是觉得现金不好拿,另外存一个五万块钱的折子,户头写我的名字就行了。矿上的领导对我说了,那五万块钱的支配权只能属于我,谁侵占一分一厘都是违法的。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把那五万块钱给我,我就去法院告你,状纸已经有人替我写好了。到时候法院的人传你,你脸上就不好看了。苗心刚问:哪个矿领导说的,是不是杨科长?田玉华说:哪个矿领导你就别问了,反正是矿上管事的懂法律的领导。苗心刚说:咱不是说好的,那笔钱留着以后给小本长大了上学用嘛。田玉华说,就是给小本用,也应该由我掌握着,不能放在别人手里。苗心刚答应回去问问。田玉华说:不是问问,我限你十天时间,你必须把五万块钱交给我,不然咱法庭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