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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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在第五章开始，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那些不是单一的而是复合的词，是不是可以下定义的？什么是这种复合词呢？他举例说，比如鼻子、凹性、塌鼻。这个“塌鼻”就是由前两者组合起来的，凹性出现在鼻子中，就是“塌鼻”，这就是一个复合词。这是一个亚里士多德喜欢用的例子，在《形而上学》中多次出现。他在第六卷第一章中作过说明：“塌鼻”和“凹”有什么不同呢？塌鼻是和质料结合在一起的，它是一个凹的鼻子；而凹却是不带质料，和质料相独立的东西。（注：E，1025b31—33。）鼻子是质料，凹是形式，由它们组成的事物就是塌鼻。

这种塌鼻有什么特点呢？亚里士多德说，鼻子之有凹性或塌鼻，不是由于偶然性，而是由于鼻子自身具有这样的本性。所以，这种属性和偶然的属性不同。“白”之对于加里亚或人（加里亚是一个人），只是偶然性。而凹之对于鼻子，正如雄性之对于动物、等之对于数，是一样的。“雄”对于动物和“等”对于数，并不是偶然性，而是由它们自己的本性必然属于动物或数这些主体的。他说，我们解释“白”时，不一定要用人去说明，因为，“人”和“白”的关系是偶然的，人不一定是白的，白也不一定是属于人的。但“雄性”之对于“动物”却不是这样，只有动物才有雌雄之分（当然，我们现在说，植物在某些方面也有雌雄的区别），要说明雌雄必须提到动物。“等”和“数”的关系也是这样，只有数量才有等和不等，要说明等和不等，必须提到数。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所说的“雄”之于“动物”、“等”之于“数”，实际上说的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本质属性”的问题。任何事物都可以有各种性质，其中有些性质是偶然的，叫它偶性；有些性质则是由事物的本性所决定的，是事物所固有的，这种属性，亚里士多德通常将它叫作“固有的属性”。

“固有的属性”和“偶然的属性”，从理论上讲，是很容易区别的。凡是和主体有必然联系的，就是固有的属性；凡是没有必然联系的，就是偶然的属性。但在实际上，这个区分并不明确。有些研究者指出：如果说“白”对于一个“人”讲，只是偶性，那么，为什么说“凹”对于鼻子就是它本性所固有的呢？因为，任何人必然有一定的颜色，这颜色，可以是白的，也可以是非白（黄、棕、黑等）的；同样的，鼻子必然有一定的形状，这形状，既可以是凹的，也可以是凸的。再反过来看，“白”不一定和人发生关系，纸、花等等都可以有白的颜色；而“凹”也不一定和鼻子发生关系，任何平面——墙面、地面都可以有凹的属性。怎么能说凹是鼻子的固有属性呢？严格地说，鼻子不是凹的，就是凸的，只有“凹鼻性”才能算是鼻子的固有属性。因为，为“凹”下定义时，我们并不一定要提到鼻子，只需要说明它是平面的形状；只有为“凹鼻性”或“塌鼻”下定义时，才必须提到鼻子，它们是这样形状的鼻子。但是，我们为“雄”下定义时，必须说明它是这样一种动物；为“等”下定义时，必须说明它是这样一种数。亚里士多德说，所谓“由它的本性”的固有的属性，就是说，不能离开那个主体（在上述例子中，就是动物、数或鼻子）去说明它。而偶然的性质就不是这样。（注：1030b14—28。）

亚里士多德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区别得很清楚，也说明当时人们对于“抽象”的认识还没有达到较高的程度。现在我们比较清楚：抽象是有层次的。如果将凹、凸作为第一个层次，它们都是形状，这就是第二个层次：凡是鼻子都是有形状的，它可以是凹，也可以是凸。同样的，白和非白也是第一个层次，它们都是颜色，这就是第二个层次，凡是人都是有颜色的。所以，就主体方面说，凡是具体事物，都是有颜色或形状的，这也是必然的；但是它的颜色是白的，还是非白的；形状是凹的，还是凸的，这就有偶然性，没有必然性了。亚里士多德没有分清这种抽象的层次，所以在区别固有属性和偶性时，发生混乱了。

但是，亚里士多德也已经看到了这方面的问题，所以在第五章后面部分提出第二个困难的问题。他说的是“塌鼻”和“凹”的问题。希腊文“塌鼻”是一个词：，它的意思是“塌的鼻子”，是亚里士多德说的“复合词”，但这个词本身中却没有“鼻子”这样的字样，中文没有别的译法，只有译成“塌鼻”（就是上面说的“凹鼻性”），但这样就将“鼻子”加到这个词上去了，以下的讲法因而不大容易理解。必须先说明这点。

亚里士多德认为，困难在于：如果说“塌鼻”的鼻子就是凹的鼻子，这样，“塌鼻”和凹就是相同的东西了；但是塌鼻和凹是不同的，因为，“凹”是可以和鼻子离开的，而在我们说“塌鼻”时，这个固有的属性是不能和它所属的主体——鼻子分离开的，因为塌鼻就是凹性在鼻子中。如果我们说：

“塌鼻”（）的鼻子=凹的鼻子，

则：

“塌鼻”（）=凹；

但这是不相等的，实际上是“塌鼻”（simoV）=凹的鼻子，所以，应该说：

“塌鼻”（）的鼻子=凹的鼻子的鼻子，

如此可以无限地推论下去了。他认为这样的复合词是不能有本质的。（注：1030b28—1031a1。）

但是，他所说的有没有本质，还是建基于上面所说的意义。那就是：从定义和本质的主要的、第一的意义上说，只有本体才有本质；但从第二的意义上说，别的范畴也可以有本质，类似“塌鼻”这样的复合词也可以有本质。（注：1031a8—11。）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研究的主要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