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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问》所体现的屈原的思想和感情

书籍名:《楚辞与原始宗教》    作者:过常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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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的职务与巫史传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天问》的内容又与巫史典籍相吻合,问句形式又最常出现于巫史文献之中,那么,我们总可以得出结论了:《天问》是一部脱胎于巫史文献的作品。但是,屈原毕竟是一个充满了时代精神和浪漫气质的诗人,尤其是他个人的不幸经历,使得他对社会、历史有着深刻的反思。因此,他虽然是一个巫史文化的传承者,但他不可能是一个抱残守缺的社会落伍分子。可以说,屈原所掌握的巫史文献是楚文化的荟萃,它集中体现了楚文化的价值观和各种社会理念,因此,一旦这些价值观发生动摇,这些巫史文献就成了人们反思的绝好对象。屈原在载录这部巫史文献时,就必然要在其中表达出自己的世界观和对现实的态度,从而使《天问》成为一首饱含个性特征的长诗。司马迁说:“余读《离骚》、《天问》……悲其志。”(《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也就是说,《天问》和《离骚》一样,包含了属于屈原个人的思想和感情,并且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使得二百年以后的司马迁都为之悲哀。不过,《天问》毕竟不是《离骚》,它是通过对旧有文献的巧妙处理来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感情的。实际上,我们不难看出,在这一点上,《天问》和《史记》是何其相似!

那么,《天问》是在哪些方面区别于旧的巫史文献呢?换句话说,屈原的创造性,或者说《天问》的诗性特征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下面我们对《天问》的个性特征作一简要的总结。

第一,《天问》表达了屈原对天意的怀疑。这一思想显然得自两个方面:一是战国时代的社会现实,一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纷纷无义之战造成了弱肉强食的政治局面,征伐、占领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切都在赤裸裸的强权政治的控制之下,大国骄横跋扈,四处逞凶,小国则战战兢兢,唯求自保而不可得,天道的大旗被战车碾得黯然无光;尤其是楚国一直处在强秦的逼迫下,连续的大规模的死人和割地,使得有气节的楚人痛感羞辱并对前程充满了忧虑,这一切迫使屈原重新思考天道的意义。另一方面,屈原正道直行,却为楚王所疏远直至流放,对一个有抱负的政治家而言,有什么样的打击比这个更大呢?这又不能不使屈原深深地感到命运的不公正。即使在神话传说中,屈原也能敏感地发现天道和上帝的不公正。比如鲧,他一心平治洪水,极有功劳,而结果却很悲惨。屈原问道:“顺欲成功,帝何刑焉?”帝尧作为至上之神,却是如此的不分好歹!那么,在屈原看来,天道是不可信的:“天命反侧,何罚何佑?”这句话中无疑包含了满腔的辛酸、悲哀甚至是愤怒。

第二,《天问》表达了屈原的历史观。屈原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通过历史兴亡的经验和教训来劝诫楚王,希望楚国能走上正轨。这一思想在《天问》中十分突出。楚国原有的巫史文献中一定有大量的历史记载,这是确信无疑的,但它的历史观不可能表现得如《天问》那样整齐和进步,这一点应该看作是屈原对巫史文献成功的改造。那么,屈原的历史观表现在哪些方面呢?首先,他认为历史的兴亡不在天命,而在能否实行仁政。楚怀王笃信鬼神,不思自励,却将楚国的命运交给冥冥中的鬼神,这不能不使屈原感到愤懑。他说:“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殷既然受天命而有天下,为什么又被周取代了呢?这里不仅是在说那遥远的古代,更流露了对楚国命运的担忧,它表达的是一种深沉的忧患意识,对楚王而言,是响亮的警钟。那么国家兴盛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屈原在《天问》中特别强调了举贤这一点,这显然又是与他自己的遭遇有关。而且楚国的现实也正是“王听不聪、谗谄蔽明、邪曲害公、方正不容”,屈原因此而受绌遭迁,对此不能不有切身之感受,亦深知其危害,故借史实特予发挥,实在是很正常的。

屈原的天命不佑的历史观和选贤任能的政治见解显然是进步的,它立足于春秋时代的中原文化,而又带有鲜明的战国色彩,因而是超出了楚文化的范围的。但《天问》中有些史实的表达与中原典籍不同,又显现了楚文化的独立性。从这一点上能看出《天问》中两种文化的交融。

第三,《天问》表达了屈原对楚国现实的批判。这一点主要见于《天问》的末段: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先?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予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据王逸注,“厥严”句是指楚王惑于谗佞,声誉日下,虽求神灵而无益;“荆勋”句是指楚王悍然挑起吴楚战争,结果得不偿失。文中一再表白了自己对待这些错误举措的态度,寄希望楚王能够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语辞尤为诚恳、急切,充分表明了屈原爱国忠君的政治热情。林云铭说“末段转入楚事,一字一泪”(《楚辞灯》),体会得可谓深刻。

此外,《天问》的诗性特征还表现在它强烈的抒情性上。这种抒情性首先表现在它的问难句式上。客观地看,《天问》中大多数问句是平实的,只是一些简单的提问,或表明某种提示性,如关于神话、物怪部分的句子,就很难说它们是问难句式。这一部分问句体现了一些巫史文献的文体特征,正如我们上文所论。但《天问》中确有一些问难句式的存在,这种句式主要出现在那些能表现屈原个性思想的语句中。这些为数不多的问难句式非常重要,尤其是结尾的几句,它们浓郁的感情色彩,能够通过其急促而连续的问号迅速贯穿全篇,不但使得所有的问号都活跃起来,而且使得原有的感情变得更加强烈。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艺术效果,很具感染力。其次,文中还有作者直接抒发情感的句子,如上举“伏匿穴处,爰何云?”“悟过改更,我又何言?”等等,语句虽少,而其中弥漫的悲愤情绪却使人感到震撼,难以忘怀。《天问》的抒情性特征还表现在它的内容上,文中上探天庭,下穷幽冥,前追盘古,后及己身,境界极端缥缈奇特,营造出一种崎岖森然的气氛。这种具有浪漫色彩的神话或巫术图景,都属于情感和想象的世界,在本质上和文学是相通的。

总的说来,《天问》是屈原对所掌握的巫史文献所加工改造的产物,它在内容和问句形式上都保留了巫史文献的特点。也可以说,屈原是借助巫史文献来表达自己的一些思想和感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一是可能对巫史文献所表达的理念有所怀疑或修正;二是可能巫史文献更容易为楚王所接受,便借它来进行讽谏,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它虽然带有明显的个性色彩和诗性特征,但也不可把它看作是一篇纯粹的文学作品,它在本质上还是一部巫史文献。但又怎么理解其中的抒情性特征呢?蒋骥在其所著《山带阁注楚辞》中说:“其意念所结,每于国运兴废,贤才去留,谗臣女戎之构祸,感激徘徊,太息而不能自已。”也就是说,屈原本人时刻处在一种激愤的情绪之中,只要有机会,这种情绪就会通过一切尽可能的方法显现出来。而在原始巫史文献中,存在着屈原体会最深,感受最强烈的内容,如前所说的“天道”、“用贤”等内容,它们当然会激起屈原诗人的情感。因此,诗人咏叹至此,抒愤泄懑,再三致意,感情如决口的河流,使得千载以下的读者尚能产生强烈的共鸣,所以说,它又未尝不是诗。仅这一点,就足以确立《天问》在文学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