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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读 > 现代小说 > 亲爱的身体蒙难记

第9页

书籍名:《亲爱的身体蒙难记》    作者: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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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17)


息啊!空气为什么非要窒息不可呢?空气啊空气,苏修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棵石榴树弥溢出的气息,它是花冠的气息,是纠缠的气息。



表姐就那样带着逃犯似的小哥哥出门了,母亲站在门口,母亲没有到火车站去,因为害怕暴露更多的线索,这一点苏修听得很清楚,母亲临别时说,她就不送他们到火车站了,整座小县城的人无疑都认识母亲,都知道母亲是在县饮食公司站柜台,每一张脸谱啊都是一张身份证。所以,母亲明智地决定不去送别了。苏修站在石榴树下,嗅到了整个春天的气息,嗅到了铁轨上的气息,突然她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到火车站去,想藏到月台上,看看小表姐如何带走小哥哥,看看火车怎样从轨道上消失了。她趁母亲回房同时轻轻地拉上了门,因为父亲未回来,门还没有上锁,即使上锁也不要紧,苏修有钥匙。她出门时没忘记带钥匙,这很重要,钥匙没有,从火车站回来她就进不了屋。她不愿意叫门,因为那会让母亲很愤怒,而且还会追究她这么晚去哪里了。我们从出生以后就面临着被别人所追究,这是一种命运,首先,从出生以后,追究你的第一个人无疑是你的母亲。



21」



苏修溜出了门,她没有硬币了,坐三轮车到火车站是不可能的了,她看了看天色,离火车降临的时刻还远,还远得多呢!她计算了一下时间,突然明白了,只有到明天下午火车才进站,才可能回省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不一定到火车站去,那么,他们或许会到旅馆,到红旗旅馆去了。她在门外悠转了片刻,还是往旅馆的方向走去,她想证实一下小表姐他们是不是真的回旅馆去了,是不是真的就回旅馆去了。就在她往前走时,在离电影院越来越近时,她突然看见发廊门口坐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坐在门前的凳子上,跷起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她之所以盯着这个女孩,是因为她感觉到这个女孩有点像樊晓萍。隔着夜色,她停顿了片刻,她还是觉得这个已经叼起香烟的女孩就是像樊晓萍,然而,她不能完全地确定这个女孩是不是真的樊晓萍。如果是真的是樊晓萍,那么就意味着那个宣布已经怀上小哥哥孩子的樊晓萍还会吸香烟,还会坐在发廊门口,肆无忌惮地跷起二郎腿,那么地不在乎任何人,这时候吸香烟的女人实在太少,对于苏修来说是第一次看见女孩子也会吸香烟;如果她真的是樊晓萍,那么就意味着那个怀上小哥哥孩子的女孩就在眼皮底下,就在这里。这是一种线索,对于苏修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线索,尽管她在回避她,她在回避这个世界的杂芜,她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令她心慌意乱的生活,然而,她就在眼前,自从我们投身于娘胎的时刻就随时准备着迎接生活,在母亲的子宫中,在丰盈的羊水中,我们就已经开始生活了。出了宫门,我们急促地滑向大地,滑向了深谷,滑向了时间,生活就这样在纷乱而有序之中开始了。



苏修开始往回走,她不想去红旗旅馆了,看见吸烟的樊晓萍以后,她就不想去旅馆了,她害怕把樊晓萍引向红旗旅馆,引向小哥哥身边,那样,小哥哥的出逃计划就会失败,她从心里还是支持小哥哥出逃,现在这种支持更强烈了,就是她恍惚的一刹那间,一个身影已经飘到了她身边。她就是樊晓萍,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怪,苏修以为樊晓萍看不见自己,或许是认为除了小哥哥之外,樊晓萍对小哥哥家里的人并不熟悉,现在看来这种念头错了,樊晓萍到了她面前,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樊晓萍对她很亲切,几乎没有任何敌意,这又让她感到诧异。因为樊晓萍晚上砸碎杯子离开时,整个脸都已经扭曲了。她几乎听不到樊晓萍到底在说什么,因为她太慌乱,她太想急于摆脱樊晓萍,摆脱这个让小哥哥不得不出逃的女孩;因为她太疲倦,整个一天,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人或事,她的世界仿佛塞满了棉絮和锈铁,她想寻找到棉絮中破开的洞口逾越出去,她想破开那些锈铁味和锈铁的痕迹,寻找到出口处。





第一部分(18)


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所以无法与樊晓萍搭讪、交流,她对这个被夜色所掩饰的女孩子一点点好感也没有,除了女孩的手里仍旧在夹着香烟之外,这是因为女孩樊晓萍给她的小哥哥带来了那么多的蜕变,使刚刚结束不久的宴席蒙受了那么多的阴霾和碎片,那些碎片理所当然地只可能留给母亲,因为只有母亲会收拾那些残局,那些掷在庭院中的玻璃碎片。仅仅因为这些东西,她就已经对这个叫樊晓萍的女孩充满了反感,所以她很快就在沉默之中转身离开了。她打开家门时,看见母亲自然在收拾那些杯碗,在清除院子里的残局,当母亲用扫帚清除着那些玻璃碎片时,她听到了尖锐的,玻璃与玻璃,玻璃与扫帚、与石板相互撞击、摩擦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她钻进了被子,像猫一样轻,钻进了那个小世界,而她的泪水却涌了出来,而旁边的小床上睡着的小妹的梦乡香甜美妙。





第二部分(1)


22」



第二天下午,她错过了到火车站迎候火车到来的时间,也同时错过了送别小哥哥表姐们和火车离开的时间。当她从书包中寻觅到一枚硬币乘三轮车到火车站时,只看见了月台上滚动的尘烟,那时候她才知道火车是可以激起尘烟的,是可以在尘烟中奔驰向前的,尘烟漫长会带来速度,尘烟到处滚动着,犹如她举头可以看见的县城造烟纸的尘烟,那是由一管她认为很大的烟囱中洇漫出的尘烟,她也许从出世以后就已经看见了那只烟囱插入云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云霄到底有多高,是的,她是飞不到天空之上的,她也无法想象天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从很小时就通过县城造纸厂的烟囱看到了云霄迷漫。而此刻,火车已开走了,火车竟然开走了,小哥哥离开了,表姐也离开了,离别是一种空寂,她的十六岁明显地感觉到了空寂中自己的身体是那样轻柔,那样地轻柔,那样地轻柔。自此以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小哥哥,但她不知道,那个叫樊晓萍的女孩来了,那个女孩在那天午后站在了学校门口,那个叫樊晓萍的女孩笑吟吟地站着,是在等她吗?她老远就已经看见了女孩樊晓萍,天空是那么阴郁,刚下过阵雨,阵阵闷雷依然环绕着县城,环绕着整个世界。



樊晓萍撑着一把黑布雨伞,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黑布伞,看不到别的伞形伞色伞状,如果下雨,整个世界,整个视线都飘满了一把把低低矮矮的、高高在上的黑布雨伞。清一色的黑色代表了七十年代是单调的、贫乏的、颓丧的、困倦的、缺乏想象力的,在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世界里,造伞者无力制造出彩色的雨伞,也许是因为彩色是不符合规则的,在人们所有的生活区域,彩色是属于阴谋的、梦境的、革命的、谋杀的一种武器。



樊晓萍撑着的那把黑布雨伞是那样庞大而炫目,她娇小的身体似乎全部被雨伞所笼罩,然而她的头颈隔得很远就已经在晃动,犹如野鹅戏水朝岸上摇曳时的头颈,那似乎也是一只湿漉漉的头颈。苏修的心怦然地跳动着,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一种碰撞点,因为看见樊晓萍似乎就已经看到了一堆碎片,这种意象从那个夜宴开始的时刻永远铭刻在心头。樊晓萍一出现,碎片就会从空中爆炸,砸在庭院中,砸在母亲心中,砸在苏修年仅十六岁的心灵深处。樊晓萍却迎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沉默着,小哥哥走了,离开了,她只好无奈地面对樊晓萍,她知道樊晓萍是因为小哥哥而来。果然,樊晓萍把她拉到了校门外的一片荫地,樊晓萍从包里掏出三支棒棒糖想递给她,她摇摇头说:“我是已经不吃棒棒糖了。”樊晓萍苦笑了一下说:“哦,你长大了,你是长大了,不吃棒棒糖果了。”她看着樊晓萍手中的棒棒糖,它没有糖衣纸,赤裸裸地呈现出乳白色的内核,呈现出在那个春天可以凭肉眼感受到的那种甜;她盯着那种甜,舌尖蠕动了一下,很小的时候如果母亲给她一支棒棒糖,她会如获珍宝,长久地端详着,似乎害怕那支糖很快就融化,她会藏起来,克制着自己想吮吸那支棒棒糖的心情,克制着全部的品尝欲,直到无法再克制,她会把那支乳白色的棒棒糖含在嘴里,然后又抽出来,看着天空和小鸟的飞转,然后又含一片刻,所以,吮吸那支糖会让她消磨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