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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的胜利

时间:2023-03-15 03:42:15

盐的胜利

刚开始,谁都没觉得危险。哥哥跟他的一帮伙伴在稻田里捉鱼。四五月的天气,稻田里不知从哪里一下子跑出来这么多鱼。我喜欢生活中忽然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比如一架飞机几乎擦着我家屋顶飞过,我好像看到了飞行员裤腿上的绑带,后来听说他们在画什么图纸。乍一看,星星像萤火虫一样从屋后的草堆里飞出来。一头野猪闯进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几个月后他家的母猪生下了十几头小野猪。后村的一个人在亲戚家吃了晚饭回家,从一个水塘边经过,结果怎么也走不到家,快天亮时他才发现围着水塘转了一夜。单身汉二贵自小就没了爹娘,哥嫂也不要他,可现在他每次从田间回来,都发现有人给他做好了饭菜。经过蹲点守候,他终于发现是年画上的那个漂亮姑娘从画里走下来给他做饭,做好又回到画里去了。但被二贵偷看后,她就再也不肯下来了。他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其实我们早知道他剽窃了民间故事,但他这样剽窃,本身也是一种神奇。村里的傻女人玉凤,有一次蹲在棉花地里撒尿,竟从土里冲出一个金耳环来,让婆家人对她刮目相看,她男人来喜也不再打骂她,只叫她多到外边地里去撒尿。我们一看玉凤提着裤子往外跑,就知道她要去撒尿,便簇拥着跟在后面。不用说,来喜要拿木棍驱赶。大人们则在一旁看热闹。从那时起,村里人在外边撒尿,都会仔细察看一下被尿洒过的地方,看是否有金耳环之类应声滚出。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事,再也没有过。

哥哥也在那帮家伙里面。他比我大三岁,但总不肯带我一起去玩。他们在稻田里捉鱼时,我只能眼巴巴在路边看着。说实话,我有点恨他。他总有办法甩开我。比如我知道他吃完午饭又要出去,便比他吃得快,好赶在他前面吃完,可等我到灶屋盛第二碗饭出来时,他已经跑掉了。下次我就不敢吃第二碗,坐在那里等他吃完。他吃饱了,擦擦嘴,说这次他是要带我一起去的,叫我帮他到房里拿双拖鞋来。我很高兴,然而等我拿着他的拖鞋出来时,他的椅子又是空的。我真要欲哭无泪了。后来我不找他,而找跟他一起玩的银宝,要银宝告诉我,他们会去哪里玩。因为我跟他妹妹银花经常一起上学。银宝也就慷慨地告诉了我。哥哥见我忽然出现,朝我瞪眼睛,我转过身,装作没看到。

实际上,他们很快发现了我的巨大作用。不管他们是下田捉鱼还是下地挖爆竹花(晒干可以卖钱),要不是我给他们站岗放哨,他们早被大人们抓住把屁股打肿了。远远望见有大人过来,我喊一声快跑,他们很快就没了踪影。被他们搞乱的禾田,比几头牛在里面打了滚还糟。让我惊奇的是,那些禾苗头天还东倒西歪的,第二天我上学经过那里时,发现它们又整齐地站在那里了,好像谁拿梳子把它们梳好了一样。

他们挽了裤腿,下到禾田里,两手在墨绿的禾苗下面一摸,田垄里顿时有了响动。他们手里很快有了巴掌大的鲫鱼。空气里也很快有了鱼腥味,跟青草味和禾苗味混在一起。我站在田坝上,瞪大眼睛朝田里望着。我在这方面很笨,哪怕鱼在手边翻滚,我也抓不住一条。它们太灵活了。而哥哥完全相反。好像他手上有什么魔力,那些鱼会乖乖地跑到他手里来。这也是他不愿带我一起玩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我拖了他后腿。有一次,哥哥竟然说我是因为拿过女人的鞋,才不会捉鱼的。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实际上,那件事还是他搞的鬼。那天,他又出去玩,没能甩开我。我发现比他吃得快不是个好办法。我得紧紧跟着他。他去盛饭我也去盛饭,他去撒尿我也去撒尿——当然,我不能真撒尿,不然,他会趁我撒尿的时候往外跑,我追都不好追。他试了好多种办法也没能甩开我,只好带着我一起上路。穿过村子里的时候,看上去不是他带着我而是我押着他。他成了我的俘虏。想到这一点,我咧开嘴巴。他忽然停下脚步,说,你笑什么?我说,没笑啊。他说,没笑?你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我说,是辣椒辣的。说着,我还真咝咝吸了口凉气。他没搭理我,继续往前走。到了细水家门口,听细水在屋里说话,他正月才娶来的媳妇杏花的绣花鞋晒在窗子上。哥哥说,你要是把那双鞋子从窗子上拿下来,我下次还带你出来玩。我说,这有什么难的。说着,我就去把那双绣花鞋拿了下来。杏花是我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媳妇,不知怎么回事,触到她的绣花鞋时,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我想起了大家闹新房时她水灵灵的眼睛红扑扑的脸。鞋子呱嗒掉到了地上,我转身就跑,才发现哥哥早已没了踪影,而细水已经从屋里追了出来,他叫着我的名字,说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家大人。我这才明白又中了哥哥的诡计。那天下午,我既没找到哥哥他们,也不敢回家,一个人在外面躲躲闪闪地熬过了一下午。那一刻,我好恨他,希望他被疯狗咬死。

——不行,要是他真的被疯狗咬了,那他也会变成疯狗,我天天跟他同吃同睡,岂不也要被他咬到?再说,他毕竟是我哥。我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诅咒他,一会儿又取消了诅咒。

这时,有人摸到了一只蚌壳,扔到岸上来。蚌壳好像被摔痛了,咧着嘴,再也合不上。我扯了根草,去拨弄它的嫩肉,它马上装起死来。银宝捉到了一条黄鳝,它紧紧缠绕在他手上,他既兴奋又害怕地大叫起来。说实话,我也怕这种东西,看上去它跟蛇简直没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没下田去捉鱼,但看他们捉到也可以过把瘾。我终于知道了鱼是从哪里跑到水田里来的。据他们说,鱼其实就是从下面的池塘里来的。那里有两口大池塘,有人说晚上曾看见两口塘里的鱼互相飞来飞去,要真是这样,该有多美啊。下大雨的时候,田沟里的水奔淌到池塘,鱼就从那个缺口里逆水而上跳到了田里。至于它们为什么平时不跳而一定要到下大雨的时候才跳,我哥他们也搞不清楚。我猜它们就像我们一样,也喜欢赶热闹,听到村子里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往外跑。你看,爱跳的往往是那些不安分的鲫鱼、鲤鱼和鲶鱼之类。而沉稳的鲢鱼和胖头鱼是不会跳的。每次下大雨,都有人在稻田里捉到了大鱼。

就这样,在这个空气中都弥漫着鱼腥味的季节,我哥跟他的伙伴们在稻田里捉鱼。忽然,他哎哟了一声,把脚从泥田里拔了出来。

他说,好痛。

银宝过去看了看,说,估计是被瓦片割到了。说着,他蹲下去,果然摸出了半块瓦片。他说,你洗洗上岸,莫再捉鱼了。

哥哥就走到田塍边,把脚洗了洗,爬了上来。他龇牙咧嘴的,我一歪头,看到他的脚底板在滴血。他看了我一眼,以为我在嘲笑他,说,笑什么笑,回去告诉娘我就揍你。

有一段时间,我怎么也搞不清我家跟德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管他爹叫舅舅,德量管我爹也叫舅舅。于是我就像喝了迷魂汤。我想,他爹是我舅舅,怎么我爹也是他舅舅呢。德量的娘是我姑姑,我娘也是德量的姑姑,这舅舅和姑姑怎么能配一对呢?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换亲的。我叫的舅舅,爹却叫他姐夫。听说那时候,大姑本来已许配了人家,但见我爹一直找不到媳妇,就跟那个男的退了亲,嫁给了我现在的舅舅。舅舅有好几个妹妹,他对我大姑说,随你挑,你看中了哪一个就挑去做你弟媳妇。大姑就挑了我娘。她说我娘老实,不会反悔。只要我娘不反悔,她也不反悔。娘嫁过来后,才知道我爹比她还老实。两个老实人就凑在一起过日子了。据说我娘也想过反悔,但被舅舅狠狠打了一顿,她就没再提。结婚后她看我爹哪里都不顺眼,对我爹指手画脚的,好像那样可以让他顺眼起来。爹则唯唯诺诺的,好像总袖着两手,既担心它们多余又怕它们多事。

尽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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